·题记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之际,有一支244人的队伍肩负秘密任务告别家乡,远赴北京。他们的行李箱里装满了巴山渝水的风情和龙乡铜梁的重托。他们,用106个昼夜的努力,让家乡的龙舞第四次在天安门广场惊艳绽放;他们,用完美无瑕的表演,舞出了铜梁龙“世界一流”的新高度。

在他们当中,有一位多愁善感的龙舞教练老曾。他在自己的晋京日记里,记录下了训练期间的水土不服、乡愁伤病和迎难而上;记录下了国庆盛典的紧张激动、骄傲自豪和中国气派。

作为龙舞队的随行记者,我们用手中的相机和摄像机发现了老曾和他的日记,记录下一位位舞龙队员的故事。在又一个国庆日到来之时,在华夏九州喜迎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胜利召开之际,我的眼底里,总是闪现出那年那月那些不平凡的昼夜,那时那分那些精彩的瞬间。于是,我们将自己的见闻和老曾的“日记”,融合成一个虚拟的“我”,以这个“我”的见闻,还原出龙舞队晋京献演的一个个感人故事,以此致敬非凡的龙舞、礼赞伟大的祖国!

 我叫曾令国,是重庆市铜梁区龙都小学的一名体育老师。我的工作就是当好“娃娃头”,每天带着孩子们一起玩。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铜梁的体育课多了一项运动:舞龙。每当龙把子交到孩子们手里时,操场就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2019年6月16日,我接到铜梁区教委通知,第二天到铜梁区职教中心参加舞龙培训,但具体要培训什么内容,却没有讲。

到了现场,组织者让我们舞了一下龙,就让我们等候通知。感觉是在选拔龙舞人才,并不像是龙舞培训。

【日记】2019年6月21日  铜梁  晴

今天,我接到正式通知,铜梁要选派九条龙,代表重庆赴首都北京,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70周年国庆群众联欢活动。

按北京国庆指挥部要求,今年参演的所有单位和个人在排练期间均要保密,还让我们每个人都签下了保密协议,保密期限一直到公演之后。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联欢活动对外统一称为“精彩项目”,而我们排练内容对外称为“铜梁龙舞精彩项目”。

开训第一天,我在场上看到了已退休两年的铜梁区文旅委老领导、龙舞老教练周可吉。他负责我们9条龙18名教练的管理和技术指导,是我们的副总导演、总教练。因为我曾参加过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龙舞表演和2009年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天安门群众大联欢龙舞表演,所以,这次入队后,我被任命为8号龙的教练兼队员。与我搭档的是铜梁区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逯德强。我们一同参训的有9支龙队,共有244名演职人员,其中有龙舞非遗传承人、机关干部、老师等,但更多的是一群十五六岁的高中学生,最小的队员仅有14岁。

开训第一天,队员全都到齐了。为了共和国母亲的生日,大家都克服了很多现实的困难。我们8号龙有个队员叫彭程,也是个老师。他娃儿才出生几天,刚当上爸爸的他就接到任务,就来舞龙了。

【日记】2019年6月29日  铜梁  晴

下午突然接到通知,为了展示一周来的训练效果,九条龙要来一次大比武。

这个消息,让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我和逯德强都是第一次担任这种大型表演的龙舞教练,没什么经验。24名队员差不多都是第一次拿龙。虽然经过一周的训练,队员们已经掌握了基本的龙舞动作,但要和其他队伍比武,肯定是有差距的。

在现场,总教练周可吉宣布:所有教练都看一下,要打开情面,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不针对人!

九条龙依次登台表演。前面几条龙表演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些问题,但都不“致命”。当我们的8号龙队上台表演之后,遭到了其他龙队教练的严厉批评。

2号龙队教练张永江率先“开炮”:“我先说,我不怕得罪人。你们这组有几个致命弱点和致命伤,需要马上注意纠正——第一,把位不对;第二,点位不对。”

“跳过去过后不往前面走,后面缩小完了,全部跳死完了。”4号龙队教练张明鑫一脸嫌弃。

“倒把,左右把不分,该蹲的不蹲,把位的位置不对,问题太多太多。”3号龙队教练张顺生一口气说了一堆问题。

虽然问题较多,但总教练周可吉看过比武之后却十分欣慰。“一周时间,让从未摸过龙具的队员能达到今天的水平,让我比较满意。”总教练的评价为我们8号龙保留了颜面。在之后的训练中我们加倍努力,慢慢缩小了与其他队伍的差距。

【日记】2019年7月23日凌晨3时 铜梁 晴

亲爱的子怡、子二,老爸难得提笔给你俩留言。当你们看到这些留言时,我已经上火车了。爸爸有重要任务,要离开你们两个月。虽然爸爸也舍不得你们,但这次任务很特殊、很光荣!完成好了,你们也一定会为爸爸自豪的。

7月23日7点40分,我与243名队友告别了自己的亲人,带着龙乡父老的期盼,肩负着重庆三千万人民的重托,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第一次出远门的小队员们兴奋不已,都对国庆节的天安门群众联欢表演充满期待。然而,像我们这样随铜梁龙多次晋京表演的老队员,却隐约感觉到这次表演的规格更胜往常。这次进京集训比10年前的国庆集训提前了整整一个月,由此可见,要圆满完成这次任务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到达北京昌平某基地时,已是24日凌晨。严格的安检首先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食品,如果身上有食品的。食品,饮料,快点(拿过来)!”1号龙队教练员蔡明灿按基地要求指挥着队员。

原来,为了确保国庆参演队员的食品安全,我们自带的铜梁泡凤爪、香肠、卤菜等调料和食品,全都被清理出来,一律不准带进基地。

还没来得及适应北京的环境,导演组对表演队形的调整就改了好几次。原本一直位于中央位置的1号龙,突然就被调到了旁边。失去了在“龙舟造型”和“盘龙”动作的C位,这让1号龙队员整体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中,他们觉得此前一个多月的辛苦都白费了。

进京前,1号龙一直是全队学习的榜样,也是全队C位的不二之选。和其他队伍大多是生手不一样,1号龙的队员大部分都有竞技龙舞的底子,是精兵强将。这也是总教练周可吉,当初在分组时提前谋划好的一个“小算盘”,专门用来应对指挥部或是导演组在节目审改过程中,可能提出的一些高难度技术要求。

根据导演组安排,由2号龙取代1号龙的位置。2号龙的教练和队员都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然而,2号龙大部分队员刚学会龙舞的基本功,并不具备C位的实力。多数教练对2号龙上位持怀疑态度,并在训练场上就指出了他们在盘龙中出现的错误。3号龙教练张顺生戏谑道:“2号龙不行,还是换我们3号龙上哟。”

面对2号龙的频频出错,1号龙队员在2号龙旁边练习起了更高难度的站肩舞龙动作,大有向2号龙“秀肌肉”挑衅的意味。一时间,场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对练”场面,1、2号龙队员间都暗自较着劲,他们也因此结下了互相提高龙舞技术的“梁子”。2号龙得了好处不敢猖狂,教练张永江难得低调一回:“结起‘梁子’有好处,有竞争才有进步嘛!”

为了练习好盘龙动作,赶上甚至超越1号龙,2号龙队员当晚不停地一次又一次反复练习。担当“墩子”角色的郑世家肩膀被队友踩得红肿,汗水早已打湿了衣背,队员杨帆练得烧了裆,却仍然咬牙坚持。晚上10点,北京的夜已是月朗星稀,训练场上只剩下2号龙仍在挑灯夜战。

当晚,2号龙队员是在高强度、暗较劲、不服输的倔强劲中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可能是太过疲劳的原因,2号龙“墩子”郑世家睡觉起夜之后,昏昏沉沉地居然走错了宿舍房间,跑到1号龙“墩子”张俊的床上,挤在一起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两人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郑世家走错房间的消息在全队不胫而走,成为当天的“重大新闻”。

当天一大早,C位又出现了新状况:导演组再次对龙舞队形作出调整。谁也没想到,昨晚3号龙教练张顺生的玩笑话却一语成谶。刚刚在C位上待了不到一天的2号龙再次被调整,取代他们的是3号龙。“C位”成了所有队员、教练嘴边的热门话题。

3号龙接过C位后,言语低调,埋头训练,作好了随时被调整的心理准备。然而,让我们都没想到的是,经过这次调整后,3号龙在龙舟C位上一直保持到了国庆当晚的正式演出。

【日记】2019年8月5日 北京昌平 雷阵雨

天公不作美,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可也挡不住我们的训练热情。

即将入秋的北京,暑气逼人。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突袭基地,为正在排练的队员带来了些许凉意。连日来高强度的训练,让我们疲惫至极,伤病员持续增加。其实,自队伍组建开训以来,队员伤病问题就从未间断过。

在铜梁开训后两天,我们8号龙队的大多数队员手都磨破了皮,人人都累得腰酸背痛。高强度的训练,让我这个体育老师也快吃不消了。但任务已经接了,再累,也只能咬牙坚持,要给队里的孩子们做个表率。

我们教练把训练没有舞过龙的新队员比喻为“开生荒”。新队员没有领会握龙把的力度和技巧,加之使用了新赶制的生竹龙杆,十分磨手,开训头两天,所有新队员的手指都磨出了血泡。一周下来,队员满手都是伤疤。一个月时间,9支舞龙队用掉了上万张创可贴。

进京之后,导演组对龙舞效果的期许不断提高,要求铜梁龙舞要拿出“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绝活来。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国庆指挥部执行总导演甲丁对铜梁龙寄予了特别大的期望。铜梁龙的舞蹈道具是整个联欢活动中最大型的,人员也是成建制的。因此,他给教练们出了一道难题:“你哪怕有一条龙,中心的那条龙给我舞出点花来,就舞出咱们50周年没看到过的,60周年也没有看到过的。”

面对新的要求,总教练周可吉决定把竞技龙中的站腿登肩和站肩舞龙动作移植到大蠕龙上进行表演。而大蠕龙的重量是竞技龙的10倍以上,难度可想而知。

总教练周可吉之前埋下的伏兵,1号龙队终于派上了用场。接到这个蠕龙站肩舞龙绝活表演的任务,原本因失去C位情绪低落的1号龙队马上来了精神。但少数几位新手却在训练中吃尽了苦头。

新队员陈广和陈黔懿从未练习过这种高难度动作。按要求陈黔懿需站在陈广的肩膀上双手舞龙,而且两支龙杆要配合默契,保持龙形流畅。由于陈黔懿平衡能力较差,加之站肩姿势不对,两天就硬生生把陈广的肩膀踩掉一层皮。面对随队记者的镜头,陈广腼腆地说:“昨天有伤没脱皮,今天脱皮了。”

第三天继续训练,陈广肩上刚刚结痂的伤疤再次被踩掉,疼痛难忍。教练蔡明灿只能让他们停止这个动作的训练。总教练周可吉经验丰富,他在训练场边找到一个水泥桩,让陈黔懿先站桩找平衡。这一招还真灵。经过站桩训练后,陈黔懿上肩训练时失误率大大降低。但就算这样,陈广的肩膀也被踩掉了三次皮。

正是因为1号龙队兄弟们的艰苦付出,终于突破了站肩舞龙的难题,最终让重量级的大蠕龙在天安门广场上舞出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1号龙队陈广的事迹,在训练基地传为佳话,成为大家学习的榜样。6号龙队员李林骏在训练中不慎摔倒,左脚严重扭伤。教练刘长江陪着他去医院做检查后大吃一惊:虽然李林骏左脚只是软组织扭伤,但右脚却骨折了。

原来,李林骏在进京前的训练中,右脚就已骨折,但他一直忍痛坚持训练,不肯报告教练。看着X光片,总教练周可吉回想起在铜梁训练时的一个细节:“有一次,我看到他穿了双很大的鞋子,就这样跛起。我就问他,他说没得啥子得,我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扭伤。”

李林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悄悄咪咪的噻。这个这么难得的一次机会,万一遭了的话,不让我去北京,好可惜哦!”

4天后,李林骏开始恢复训练。然而,不到10天,他的右脚再次受伤。三次受伤,我们都认为他要打道回府了,没想到他都坚强地挺了过来。最终和我们一起站到了天安门广场上,圆了他要到天安门舞龙的梦想。

面对队友的频频伤痛,北京导演孙妤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们都已经受伤了,还在缠着教练问‘我什么时候能上?’他们把这个活动当成一个特别有荣誉感的事情,当成了一个非常光荣的事情去完成,这是让我非常非常感动的。因为他们当中,很多孩子都是‘00后’。”

【日记】2019年9月13日  北京昌平  晴

今天是我们的传统节日,中秋节。满以为可以休息,可是中午紧急排练。在这先祝所有的朋友中秋佳节快乐,阖家幸福。

忙完一天的训练已是夜幕低垂。多数队友都是第一次在北京过中秋,一轮明月勾起大家浓浓的乡愁。这是一个注定与往常不一样的中秋佳节,因为肩负特殊的使命,我与我的200多个队友无法与家人团聚,需要继续坚持在训练场上。

今天是队友肖祥林父亲的生日,他只能通过外卖给在广东上班的父亲点上了一桌好菜,孝敬远在异乡的父母。

今天是教练员刘长江妈妈因病手术的日子。他满怀愧疚,在电话里反复嘱咐妻子,一定要照顾好尚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妈妈。

中秋的第二天,就是我们所有节目全要素合排的重要日子。

【日记】2019年09月14日 北京昌平 晴

全要素合排,在吉利大学进行,我们出现重大失误!!!

吉利大学的场地大小甚至看台高度都与天安门广场核心表演区一致。但今天的合排很不顺利。由于头一天才临时修改了套路,大家动作跟不上,表演出现重大失误。

“当时改动得太多了,加之合排的时候我们戴上无线调频耳塞,现场的声音我们根本听不到,跟不上音乐的节奏,导致了我们走错了很多点位。”3号龙队员谭皇回忆当时的情形仍心有余悸。如果是正式演出,后果不堪设想。

铜梁龙出现这样的低级失误很罕见。结束合排已是深夜,但大家都不甘心。回到基地后,所有舞龙队员又连夜加班单练,纠正当天合排中出现的错误。一时间,排练厅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让人窒息。平时排练中叽叽喳喳的队员也闭上嘴,大厅内除了教练发声之外再无杂音。

“铜梁龙的招牌不能砸在我们手里,请大家一定咬牙坚持住!”面对铜梁龙舞表演“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龙舞晋京总导演秦启江为队员打气。我们全体队员都憋足了劲,并发挥出“靠得住、顶得起、过得硬、容得下”的铜梁龙舞精神,针对问题一个一个排查,一个一个解决。一直到明月西沉,训练场上都笼罩着汗水辛咸的气息。

【日记】2019年9月22日  北京昌平  晴

中午两点,我们集合过安检,登车。四点半出发到天安门。晚上十二点半,正式的实地彩排开始了。

这是第一次到天安门广场带妆彩排。当晚,我们表现得都很出色,整个演出很成功。联欢活动第二篇章导演田劲这样评价我们的队伍:“龙队素质非常高,非常有经验,与别的单位的演员合作很有默契,并且纪律性非常强!”

联欢活动总导演张艺谋在彩排现场鼓劲:“同志们,同学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四个多月大家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困苦,到了今天,我自己觉得已经演得很好了。十月一号那天晚上,只要保持正常的心态,我们一定会成功!”

【日记】2019年10月1日   北京天空很晴朗   心情很舒畅

今天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是祖国母亲的生日。我们舞龙队将要代表14亿儿女来祝寿了,激动!激动!激动!

下午两点多,我们就已到达天安门广场,大家席地而坐,默默等待属于我们重庆铜梁龙第四次在天安门广场绽放的历史时刻。

随着广场上发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联欢活动,现在开始!”的指令,联欢活动拉开了帷幕。

“现在九条蜿蜒腾跃的巨龙占据了中心联欢区。它们时而腾跃、时而盘旋、时而飞天、时而探海,把广场上的热情搅动得越来越高涨!金、银、赤、橙、黄、绿、青、蓝、紫,这象征着四海五方的九条巨龙,体态华美、气势非凡,龙头饱满圆润,龙身晶莹剔透,舞得刚劲有力,热情奔放!它们来自重庆铜梁,从1984年国庆35周年起,重庆铜梁的龙舞已经是第四次参加国庆盛典了。”这一刻,通过《中国之声》男主播那雄浑的声音,通过中央电视台直播的精彩画面,九州四海都回荡起铜梁龙舞的磅礴与豪迈。

九龙惊艳天安门,既象征着中华民族奋发腾飞的精神面貌,也代表了我们巴渝儿女为祖国母亲祝寿的火热情怀。8分钟内,我们3次登场,以行云流水的动作、恢宏磅礴的气势为全世界的观众奉献出一台精彩绝伦的表演,舞出了重庆铜梁龙的新境界,舞出了“中华第一龙”的新高度。

 (本文部分内容摘自曾令国日记,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唐明兵拍摄,标题字由赵兴明书写。)

(记者 唐明兵 谢昌龙;编辑 袁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