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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享铜梁】安居王氏的梦想和奇迹

铜梁区融媒体中心 09-06 10:26

安居王氏的梦想和奇迹

李明忠


安居古镇。石板街依山势向上蜿蜒,徒步从会龙桥往火神庙,一座牌坊横跨街面,“科甲坊”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诗意古城(通讯员 郭洪 摄)

科甲坊记录的是安居王氏家族的辉煌史:从明朝宣德九年(1434年)至清朝光绪末期,王氏家族出进士六名、入翰林四位、中举二十人、出贡生四十二个,官拜二品者三、三品者二、四品四名、五品五名、六品四名、七品八名。由于做官的多,安居人把原名天官邸的王翰林院直呼为王家大衙门。

《铜梁县志》和《铜梁王翰林家谱》互为印证,安居王氏最先崭露头角的是入川的第六代传人王俭和王亿。这哥俩为同科进士,哥哥王俭官至湖广巡抚,王亿做了按察副使。到了康乾时期,王家的第十二代传人王恕中进士、入翰林,官至福建巡抚。他的儿子王汝嘉、王汝璧相继考中进士。王汝璧官至安徽巡抚,王汝嘉做翰林院编修。“一门六进士,两朝四翰林”的佳话传颂至今。

王家除了攻书的优秀、作官的显赫外,还有文学艺术方面的辉煌:王恕的《楼山诗集》珍藏于国家图书馆,其子王汝璧所著《铜梁山人诗集》收入《续修四库全书·别集》。王氏入川的十六代传人王瓘是清朝著名金石学家、书画家,为《北魏张猛龙碑》题跋,写下极有见地的品鉴文字。当今,王氏的后代子孙在农桑、机器制造、地质勘探、航空航天、金融、医疗、政界、教育界成绩斐然,佼佼悦目。

铜梁历史上出过兵部尚书、工部尚书、礼部右侍郎等高官,却没有谁挣脱“富贵难三代”的魔咒。唯有安居王氏人才辈出,五百年生生不已,奥秘在哪里呢?

常在安居行走,与王翰林院总是失之交臂,早就听说那是风水宝地,背倚化龙青山,面临琼、涪江水,乌木溪从家门前淌过,有“三玉带绕宅,千客商拱手”的奇观。王翰林府邸四合院布局,三重三进,朝门、前庭、正房、后院以天井相连,两边厢房也有天井沟通,院中有院,廊坊、花园映衬,石级、平台交替,石栏、木柱环绕,古香古色,典雅庄重。

为一探奥秘,我这次直奔而去,相逢一笑,契阔平生。

可惜来晚了!王翰林院早已拆损。后院幸存,也是破败荒芜,青苔漫上木壁,杂草招摇墙头。憔悴损,而今有谁堪折?昔日的显赫早被雨打风吹去,唯有那深褐色的廊柱屋檐默默诉说着尘封的往事。

元朝末年,天下大乱。刘福通、徐寿辉、陈友谅、朱元璋相继起事,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征战杀伐,血流成河。陈友谅杀了徐寿辉,自立为帝。义军首领明玉珍不服,挺进蜀中,自成一统,在重庆建立大夏国,兴文教、薄税敛,不对外用兵。巴山蜀水传出小康美名,湖广百姓躲避战乱,抛弃故乡,远奔而来。太原王氏的后代王德昇,为了隐藏元朝显贵的身份,摆脱被新王朝清算的命运,拖家带口,从江西江宁(今修水)转道湖北麻城,直奔四川,“移居重庆府铜梁县属之大深沟”,成为第一代移民。

大深沟荒无人烟,拱木成林,杂草丛生。王德昇插标圈地三百余亩,率领儿子王胜宗和家人春种秋收,生息繁衍。经过几代人的艰辛耕作,荒野变成了米粮川。

大深沟离安居十余里。王德昇远离场镇,不是让子孙两腿插进泥土,种地为生,而是耕读传家,身在僻壤,梦在远方。他有四个孙子,唯有四孙仲亨聪颖,就着意培养。王仲亨成人后,知书尚礼,疏财仗义:有乡邻挨饿,开仓接济;没钱结婚的,助其花好月圆;欺负弱小的,以理劝说。乡人敬他、服他,他一出面,没有摆不平的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王仲亨的后代成长顺利。在子辈中,他发现外甥纲儿聪颖不凡,就接来家中养育,取名王纲,送读乡学,悉心培养。永乐年间,王纲被县里推荐考进士,然后,赴巴东任训导,负责教育事务。这时,王仲亨又发现,四儿子王俭年纪虽小,却有早慧,便送去巴东,托付给外甥。王纲报恩舅父,自然尽心竭力,助表弟茁壮成长。

明朝正统四年(1439年),王俭、王亿哥俩突兀而起,高中进士。弟弟官至湖广按察副使,哥哥王俭首任河间府知府,而后跃升湖广巡抚,成为封疆大吏。

从《明实录》可知,王俭为官,恪尽职守,惩贪爱民,廉洁正直。王俭以后,虽然间或有子孙中举入仕,但都沉潜无声。为了重现祖先的辉煌,入川第十代传人王珙拟出《王氏祖训》,教诲子孙:

以道德品行为立身根本,把友爱兄弟姐妹放在首位,效法先杰善行义举,敬畏圣贤警世名言,不欺负弱者,不凌驾尊长,不徇私情,永葆家族人丁兴旺,祥瑞长久。

好的家教是拼爹。在育人的语境下,拼爹不是官二代、富二代的血统遗传与坐吃山空,不是拉大旗作虎皮、横行乡里,而是比拼父辈的思想观念、处世方式,留下最宝贵的精神命脉,让儿孙奋发有为,出类拔萃;也不是要子孙刻意做官,光宗耀祖,而是有风骨、有担当,有一颗善良、敬畏之心。这样的家风,是留给后代的不动产,是一个家族的根本传承和繁盛之基,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够渗透到子孙的骨血中,变为规矩,约束言行,影响到性格的形成,甚至成为命运的一部分。

王俭的曾孙王吉士,官居南宁知府,刚强耿直、嫉恶如仇,抨击“文官不爱名节而爱书帕(财礼),武官不爱士卒而爱金钱”,剥了龙鳞,被迫辞官还乡。祸不单行,家运衰落又逢天下大乱。清顺治三年(1646)张献忠兵分五路,血洗四川,安居王氏和铜梁张、李、冷氏望族相约,逃去贵州高原,避难遵义。此一去山高路远,岁月漫漫,一直到四十三年后的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终于结束流浪,重返安居。

故园满目凄凉,荒无人烟,荆棘塞道,狼追虎逐。王氏后裔再次插标占地:王吉士率三个儿子在鼓楼山、泥巴嘴、黑龙嘴官斗山修房造屋,落地生根;他的侄子王谚率四个儿子插占青崖子、桂花台、五堡山重振旗鼓。兵荒马乱,颠沛流离,元气大伤。但是,各支系人丁兴旺,子孙读书已成风气,重振行囊,振翅云天的复兴大梦萦绕枕边。

王氏第十二代传人王恕,从他的高祖到祖父,三辈九男全都勤学苦读,考取了功名。前辈的格局,子孙的方向。最好的家教就是熏陶,耳濡目染,墨香四溢,书声朗朗。王家长辈对有潜质的孩子,齐心培养。王恕四岁时,祖父王瓒教他《三字经》。父亲在乡庠听课,也背他去。七岁时,祖父咳血而亡,王恕跟随伯父学习,伯母爱若己子,殷勤照顾。王恕天资聪慧,四岁能背古诗,九岁学作文,十岁时文辞准确、优雅。勤苦读书,却因家贫,“不能继烛,夜燃竹自照”。竹光时明时灭,燃烧到竹节时,还会炸出声响、迸出火星,影响读书兴致,他索性跑去龙兴寺借读。伯父检查督促,即便是酷暑隆冬、疾病在身,他也不松懈。父辈倾力培养有潜质的后代,是王氏祖训可贵的传承。长辈齐心,其利断金。家学是童子功,是奠定人生高度的基石,自然不同凡响。王恕十九岁考秀才,三场考试,蝉联第一。二十一岁,考中全省第十名举人。他乘势而上,进京赶考,却一连五次名落孙山。同龄的考生都已功成名就,大儿子王汝舟也长成翩翩少年,二十余年的寒窗苦读似乎全被雨打风吹去!他写诗叹息:猛觉光阴如过客,可堪四十竟无闻?精神的折磨,已经不堪重负;家财的拮据,时常力不从心。可是,家族的厚望、功名的诱惑,只有锲而不舍,只能坚韧前行!第六次赶赴会试,王恕终于金榜题名,中第三甲第八十二名进士,又蒙受皇恩,被康熙破格选入翰林院。

不惑之龄才摆脱科举之累,头上的乌纱帽来之不易,王恕格外珍惜。他践行祖训,以道德品质立身,作风朴实、清廉勤恳,把清新之风吹进了浊气弥漫的官场。他负责江安的粮食运输,上任伊始,周密勘察,摸清积弊。尽管有心理准备,问题还是多得让他瞠目结舌。靠山吃山,运粮吃粮,大小硕鼠暗中牟利诡计多端:收粮拖延,利用晨昏光线阴暗短斤少两;浮报损耗,截留私用;苛验米色,压级压价;私卖皇粮,巧取豪夺;私设筛扬夫、抬粮夫,骗取工钱;另制仓斗,大斗进小斗出,中饱私囊……花样百出,触目惊心!王恕对症下药,选拔人才,堵住漏洞,严格执法,赏罚分明,惩奸邪,济灾民,江安漕挽风清气正。他因此连续十次获得加级的奖赏,荣升任广东按察使。

按察使主管刑狱审案,事关人的生与死。王恕秉公断案,小心谨慎,清晨俯身案头,过午仍在琢磨,甚至挑灯夜战,黎明不休。助手和僮奴困倦不已,躺床睡了,他还在灯下研墨批阅。王恕的努力得到了皇上的肯定,恩赐多岗位锻炼。在乾隆四年九月,补授广东布政使,任上不满一年,就升为福建巡抚。他多次受到皇帝的召见,每一次都有赏赐:有貂皮、端砚,还有御赐书法、名贵药品。他的曾祖父、曾祖母和父亲、母亲也得到敕封。灿烂的阳光当头照耀,王恕惊喜、感动,似乎有些不适应。“圣恩深重,倍切悚惕矣!”他在《楼山省身录》中写下这行文字,提醒自己倍加勤恳和谨慎。

王恕为人宽厚,礼贤下士,士卒有过错从不鞭打,还主动揽责;下属家有危难,他安排探亲,还捐资送暖,执手码头,殷殷嘱告;陋巷访友,屏退左右,独自步行前往……

大凡为官,屁股一离交椅,即可瞅见人心。在任上作威作福,媚上压下,鱼肉百姓,离任就是送瘟神,咒骂之声鼎沸。王恕在离任江宁时,“官属、军民皆出郭饯送,甚有攀舆泣下者”。离开广东任时,“官民相送如江宁”。这是因为他为官不忘初心,清廉竭尽忠诚。一颗真诚的心是万能的金钥匙,官民也以真心回报。

官场不只是琼花献瑞、赏心悦目,也不只是波仑捧月、皎洁圆满,官场如琼、涪奔流,时常掀起不测的波澜。王恕为官二十年,有春风得意,也有险象环生:湖北督粮,船民走私食盐,被人举报,王恕以“失察罪”遭到革职。那年头,食盐是民生必需品,是重要税源,也是国家严格控制的物品,走私贩卖重则杀头,官员失职处置也严。也许是王恕心怀坦荡、敢于担当,一年之后,他又仰承天恩,官还原职。

第二次也是失察。福建主持乡试,武生邱鹏飞请枪手代考《五经》,独占鳌头,引起怀疑,查有实据。王恕被吏部降级使用,但乾隆不忍,改为留任。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王恕出任福建巡抚,登上仕途顶峰。那年,他六十岁,经验丰富,大展宏图:调潮粮济台湾,给饥民送去及时雨;惩治奸蠹,淳化风俗,减赋税,轻徭役,社会欣欣向荣;鼓励垦荒,发展生产,建社仓征收余粮;兴教育,征学租,人文蔚起。福建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龙颜大悦,御赐奖赏:有精神的,书法艺术;也有物质的,佳肴美味。

王恕政绩显著,风头正劲,却是命压人头不奈何。他的顶头上司闽浙总督德沛授意删改供词,被人举报。王恕不能辩白,不能推诿,只能代人受过,承担责任。因为,德沛是和硕简亲王福存的第八子,皇亲国戚,一品大员,纯正的满族血统,是主子,天下都是人家的。一个汉族官员不过是护院家丁,要看主子眼色行事,你敢妄议上峰,说是受他指使?

文过饰非,删改供词是重罪。王恕“奉旨解职”,“赴京侯旨”,打落牙齿和血吞,辞别夫人。他痛感前路迷茫,心情极其苦闷,却极力作解脱语:“我欲还朝君欲老,从今身世两悠悠。”而今好了,我和世俗相距遥远,无所谓了,该来的就来吧。不想让夫人过度担忧,有多少话欲说还休?

在王恕被撤职、问罪,遭遇重创之时,福州“绅士吏民、两营将卒争道泣送”,用温情的手指抚摸着他心灵的伤痛,用哭别的眼泪表达难舍的深情。王恕感动不已,写诗抒怀:

瓣香杯酒万里啼,相送行人西复西。

漫道使君唯饮水,熏风十里醉如泥。

醉里乾坤大,毕竟醒时日月长啊!无奈、苦闷、痛苦和悲伤淤积于心,折磨他,摧残他,吞噬他,生命因此埋下隐患。尽管乾隆皇帝查清了原因,召见他时“天颜甚霁”,没有责备和训斥,但是,职务降了,名声臭了。这个打击对于一个忠廉勤恳、奋发有为的老臣,是致命的。一个月后,王恕撒手人寰,猝死在浙江布政使任上,年仅六十岁!

三朝老臣,廿年高官,唯有清廉留世。昔日的繁华随风飘逝,只剩下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凋零。

王恕所著《楼山省身录》检查自己的言行,记录一生大事,详细记录了学识成长和科考成名的曲折经历以及仕宦历程,对康乾时的江南漕运、粤东司法和福建政事作详细记载,是研究康乾社会的珍贵文献。书中记父母文字不多,字字带血;写交友用语极简,笔端含情;对妻儿惜墨如金,就连花甲之年老来得子的欣喜,仅用“六子闽生生”五字表达。六子是常熟陆氏所生,闽生是王汝璧的乳名,带有强烈的地域色彩。

勤恳为官,忠廉执政。王恕的全副身心扑在政事上,对父母妻儿照顾很少。老来得子,王恕欣喜无限,对小儿子的疼、爱、宠不必言说。可惜,仅仅一年,他就带着万般不舍,撒手尘寰,让孀妻弱子吞食人生的悲凉。

梁柱坍塌,大厦已倾。陆氏,一个江南弱女子,面对命运的疾风暴雨,挺起了坚毅的脊梁。她带着五岁的大儿子王汝嘉和刚满周岁的王汝璧,扶送亡人灵柩回老家安葬。离乡背井,孀居在陌生的安居,独自抚养遗孤。

成年后,王汝璧回忆这段日子,心情依旧很不平静。他在《长水集自序》中写道:“甫晬(周岁)而孤,依母存活,衣食给于针黹,织纴以供铅檠(檠,灯架),每期出就外傅,夜归,坐纺车侧背诵经书,青檠荧然,寒影相昫,茹荼集蓼,十有八年。”

封疆大吏家无长物,陆氏以柔弱的双肩拉着生活的纤绳低头前行。本来,王恕家境殷实,可是,王恕在老父王邦宁辞世,回安居丁忧尽孝时,遵照先父遗训:“一旦地位显贵,捐出义田三百亩,用于资助贫困族人和乡邻。”当时,他没有犹豫,因为,仅靠俸禄,足以让一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谁知,人生无常,家财断流,愁苦困顿。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窘迫生活,王恕若九泉有知,该作何感慨?“依母存活”含泪带血,字字千钧!没有母亲,儿子就失去生存的希望。母亲出生于江南名门,父疼母爱,生活在蜜罐里,哪里吃过这样的苦?穿针引线,不为衣着打扮,而为儿子御饥寒;手摇纺车,不因孀居难眠,而为等待孩子就学归来;青灯寒影,不为寂寞孤苦,而为陪伴孩儿夜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红颜熬成槁木,青丝盼到头白。陆氏,江南大家闺秀,用滴水穿石的韧性,用绵绵不尽的母爱,托起了儿子奔赴远方的梦。

二十年后,王汝嘉、王汝璧已成当地青年才俊。陆氏松了一口气,带着孩子回到江南,为王汝璧完婚——王恕在世时,跟汝璧定了娃娃亲,儿媳妇是刑部尚书、江南大儒钱陈群的小千金。而今,孩子已到婚配之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江南月正圆。

钱陈群和王恕同为康熙六十年(1721年)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师出同门,关系亲密。当陆氏怀上王汝璧时,钱陈群的夫人也有了身孕,两人指腹为婚,关系拉得更近。可是,王恕猝死,陆氏带孩子回了安居。两家相距几千里,社会地位也是天壤之别。而今,钱陈群是天子红人,乾隆下江南,就住他家,真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物是人非,好事能办成吗?陆氏心里没底。

故交妻儿自远方来,钱陈群的心绪很复杂:他惊喜,见到他们就如见故人,心里漾起温馨的感动;也有感叹,叹年华飞逝,岁月无情,幼辈成人,己身已老;却也心怀忐忑,虽有儿女婚约,但是,失去了父亲调教的汝璧配得上宝贝女儿吗?

第一印象不错!记忆中痛失父亲嚎啕大哭的小孩,已长成翩翩公子,英气逼人。可是,外表好看有什么用?钱陈群的女婿要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他不动声色,交流闲聊,把话题引到学业上。汝嘉、汝璧如数家珍、谈吐从容,从四书五经到唐诗宋词,拉开话题就滔滔不绝。时间悄悄过去,钱陈群发现王恕这两个儿子秀外慧中、天赋异禀、儒雅稳重,再加调教,可成大才!有子如此,王恕尽可欣慰长眠矣!钱陈群大喜过望,眉飞色舞,笑了。笑声如一股春风,把陆氏心中的愁云荡涤得干干净净。于是,欢乐一个接一个扑来,钱陈群选择吉期,招婿入赘,又安排购房,送给亲家母子居住,还掏银子保障生活日常。

钱陈群一心要栽培这两个孩子。他亲自教导王汝嘉,提升学识才华,又把女婿王汝璧引荐给沈德潜。沈德潜是天子词臣、诗人和著名学者,对诗歌见解犀利。他的《古诗源》《唐诗别裁》等著作流传甚广、影响巨大。入赘妻家六年,王汝璧站在巨人肩上,学问和诗艺大为精进。洪梧《铜梁山人诗集·序》写道:“弱冠所为诗,每一篇出,辄为钱陈群激赏,时有‘快婿清才’之目……通籍后,与程晋芳、钱洋联会赋诗,时称作手。”

六载跋涉攀越,六年磨刀擦枪,立马科场,王汝璧已经读破万卷,应考如有神助。二十六岁,他金榜题名,和父亲相比,提前十五年实现了人生梦想。王汝嘉考中乾隆壬辰科进士,授翰林院检讨,钦命敕修《四库全书》。一门三进士,父子两翰林。王氏家族由此走向鼎盛,成为延续上百年的“蜀中硕望”。鲜衣怒马,看不尽的烈焰繁花。王恕的弟弟王慧,儿子汝舟、汝楫、汝诣、汝彭,侄子汝晋,孙子王庚,侄孙王卓先后考取功名,在朝为官;玄孙王瓘由举人官江苏道员。乾隆三十五年,王汝嘉、王汝璧兄弟齐心协力,将建于明朝的安居老院子扩修为三层进深的厅堂、花园、廊坊,配上朝门,围上风火墙,成为前临乌木溪、后靠文庙坡的豪华宅院。

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王汝璧步入仕途,授吏部主事,正六品,起点高过父亲,五年后升任员外郎,又四年,升礼部郎中,又四月,补吏部郎中。乾隆四十八年(1783)八月,授直隶顺德府知府,次年调任保定知府,第二年,跃升直隶大名道(清代省以下、府以上行政区域名)道台,正四品。王汝璧风生水起,官运亨通。

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王汝璧因办理劫掠案不及时,革职并发往军台效力。“军台”是政府的邮驿,设在新疆、蒙古,专管军报和文书传递。那一带不是连天荒漠,就是狂风冰雪。这哪是效力,简直是赴死。不过,皇帝怜爱其才,把他降为知府同知,一年后,升为正定府知府。经此挫折,他对朝廷更是小心尽职,忠心耿耿。此后,他历任山东按察使、江苏布政使、江苏巡抚、安徽巡抚、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兵部侍郎。嘉庆十年(1805年)升刑部右侍郎。同年夏,奉命出使河南,途中酷暑,致双目失明,因病乞休,嘉庆十一年(1806年),长眠于京邸。

安居王恕家族影响遍及巴山蜀水。

清朝四川学使潘光藻在《重修安居乡儒学记》里这样写道:“前中丞楼山王氏,父子、兄弟联翩翰林,出领封疆,文章勋业,炳耀当代,如江河行地、日月经天。”

潘学使揭示了王恕家族长盛不衰的秘密:仕宦十年荣,文章千古秀。精神遗产超越时空,具有永恒的魅力。对于王氏子孙来说,《楼山省身录》是爱岗敬业、孝悌友朋的庭训教材,而《楼山诗集》《铜梁山人诗集》《铜梁山人词集》和王瓘书画,则是涵养生命、陶冶情怀的传家宝。阅读祖辈的遗著,瞻仰先人的墨宝,温馨、自豪、感动来自生命的上源,对后人起积极引导、正向托举的作用。血浓于水,情重于山,祖先福荫深厚,子孙生命富足,向上提升比普通人更快捷,更显著。

《楼山诗集》六卷,三百四十余首,古风和格律诗兼具,而以五言律诗居多,写得最好。王恕为官二十年,外出公干,写景记游,以沿途风光,寄闲情雅兴。由于官运亨通,又身处康乾盛世,他的诗以抒发轻松愉快、悠闲自在的情感居多,也不乏归隐的念头和人生易老的感慨,但那只是一闪念。王恕“诗主盛唐”“溯骚、颂以达少陵”,诗歌意境优美,以富于艺术想象和饱满鲜活的情感见长,不事雕琢,晶莹透彻,四照玲珑,清新晓畅,灵秀诱人。

王汝璧幼年丧父,生活清苦,这样的人生经历给他的诗歌抹上悲凉的底色,所以,二十岁前的诗“多羁苦愁恨之音”(《铜梁山人诗集.长水集自序》)。他的作品题材广泛,类型多样,而以写景抒情诗为多,质量最高。诗作歌颂升平景象,同情百姓疾苦,伤感自身遭际,情真意切,情景交融,感人至深。王汝璧词作多咏物,吟咏花草树木、气候物象,托物寄兴,善用比喻,抒发一己心境,有非凡的才气,典雅清空,“格高意远,为蜀大宗”(转引自《四川历代文化名人辞典561页》),在巴蜀古代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

王瓘擅长鉴别古董,富于收藏,其山水画苍润雄浑,书法遒劲豪放,可惜传世不多。

王恕及子孙的文艺作品,给家族增添了别样的色彩和品位,使得安居王氏具有了超越时空的魅力。

清朝末年,废科举,兴学堂,安居王氏各支系依旧遵循耕读传家祖训,为一方百姓仰望。民国初年,境内匪患蜂起,绑票勒索层出不穷,军阀割据,拉夫拉肥,征粮派款。民国九年七易驻军,九易知事;民国十二年,十易驻军,十二易知事。城头变幻大王旗,拉夫筹款刮地皮。田房价值低落,田赋年年预征。民国十八年(1929年)竟然预征到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军阀开着清单勒索,穷苦人啼饥号寒,有钱人勒紧裤带,民间经济的血液几乎全被榨干。北伐成功之后,民间休养生息刚刚缓过气来,八年抗日打鬼子,紧连国共血腥征战。安居王家在时代的大潮中风雨飘摇,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一九四九年前夕,已是破落地主。尽管如此,耕读传家一如既往。王家的长工干活累,吃干饭,主人吃稀饭;王家来了贵客,吃肉,限量拈三筷子,省钱供儿孙读书。“王稀饭”“王三筷”成为安居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土地改革暴风骤雨,阶级斗争惊雷闪电。在“农民起义”的语境里,安居王翰林家族被定格为专政的对象。历史反覆无常,令人唏嘘不已。王翰林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宅院易主,王氏子孙被扫地出门,泥腿子惊喜不定升堂入室。花园变成猪圈,堆满柴草,亭廊曲径鸡鸣狗叫空前热闹。王氏祖先的荣耀尊崇变为洗不清的罪名,殃及祖先的白骨和尚在娘胎里的孩子。王氏家族各分支主动分割,互不往来。数百年的家族分崩离析,伤痕累累,活得体面已是奢望,摆脱厄运难于蜀道。王汝璧《金缕曲》不幸言中家族的悲愁:

千古人琴今昔痛,卷长河,泄泪南山倒。孤月上,大星晓。

王氏后代努力践行《王氏祖训》,友爱兄弟姐妹不遗余力。王氏第十七代传人王于荛,是新中国养蚕、缫丝和织绸的专家,自家日子滋润,也心系骨肉同胞。长兄如父,挑起振兴家族的重担。他资助二弟王培华、三弟王之一、五弟王培德读书。三个弟弟分别毕业于重庆大学、西南军政大学和北京地质学院,成长为总工程师、资深编辑和地质专家。尤其是王培德,新中国北京地质学院最早毕业的大学生。他响应号召,到最艰苦的西北地质局工作,是找矿队的业务尖子,和队友一起发现了黑鹰山富铁矿,为酒泉钢铁公司提供了重要矿源。

改革开放,地主摘帽;高考恢复,不拘一格选人才。安居王氏盼来了爬出谷底的机会,家族累世的文化积淀迅速变为向上流动的资本。他们一跃而入精英行列,扬眉吐气行走在春天的早晨:有的远渡重洋,留学异邦;也有的在工程技术、管理岗位崭露头角;更多的是执教杏坛,乐育英才。他们的身上流淌着不甘平庸的血液,他们的枕畔有诗与远方。践行祖训,感怀祖先的奋斗与辉煌,记住来路和归程,执着地努力,坚韧地前行,基因的优秀是挡不住的力量。盘弓卧马,蓄势待发,也许,在遥远的天地之交,在奇峰入云的高处,将会有惊雷炸响,奇迹闪光!

历史绕了一个大圈,回到原点。王翰林院又撑起了安居的骄傲。院落虽然残破,却是历史见证;窗棂虽然黝黑,却是真正的古迹;回廊虽然斑驳,却是千金难买。新换的廊柱没刷漆,一看就是上好的木材,装饰一新的屋子,光线充足,飘着醉人的清香。政府修旧如旧,蒙尘丽人就要释放出古典的光芒。

这是对历史的正视,对常识的尊重。知识改变命运,德才辉煌人生。有这样的尊重和认同,不仅王氏家族,安居所有的后代子孙,只要怀揣梦想行走远方,都能创造惊人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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