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巴岳迷人处

◎李明忠

巴岳山美，美在后山慧光寺及周边风景。其玉峡山谷至新田村慧光寺一线，古道穿过密林，蜿蜒连绵。深沟巨壑，大起大落，奇峰环列。宝刹耸峙，湖水荡漾，祥云缭绕。还有那散布在山谷间的传说故事，给这道风景线增添了神奇而迷人的色彩。

驱车取道铜大路，到旧石坝，就进入直达玉峡的山路。车过山口，但见瀑布飞悬，苍松滴翠。进入内山，就来到黄砂槽中。这儿山野空旷，平畴千顷，两道蜿蜒起伏的山脉遥相对峙，一条长长的走廊沿山势伸向远方。如果是阳春三月，满眼桃花火红，梨花雪白，菜花黄艳；布谷、画眉、阳雀、斑鸠、鹧鸪交相和鸣。秋来霜染山林，水果飘香。由于气温落差大、土质好、不施农药，这里的水果汁多、香甜，果酸纯正。

车到新田村，要去慧光寺，最好徒步登山，走走秦汉古道，慢慢地品味，细细地观赏。

这儿有两条古道，一条泥沙路，从懒蛇坡过新大田；一条石板路，从张家大院子经龙神庙，拾级而上。泥沙路掩映在青翠的竹林中。竹梢低垂，随山风飘拂摇曳，好似十八岁的少女，身着绿衣，低吟着爱情诗篇。林间野花星星点点，幽香缕缕。鸟飞兔走，沙沙声响。山路陡峭，崎岖难行，挥汗如雨。不要紧，路边的天然石凳，随时可坐。一坐则仙风拂面，神清气爽。走到竹林尽头，但见山体突然折断，一块平整的土地横躺在眼前。这儿就是新大田，新田村取名即来源于此。

穿过新大田，两个山头进入视野。这就是大、小木鱼堡。山头圆圆的、平平的，周边陡峭，酷似木鱼。据老人回忆，从前，初到慧光寺的和尚，受不了山间的寂寞孤独，见到打柴的女人，就心猿意马、春心萌动。住持责罚他们到寺旁的这两个山头打坐，每日素餐两吃，每夜睡眠六个小时。风扑雨浇，日晒夜露，霜欺雪压，和尚熬黑了皮肤，饿瘦了筋骨，磨砺了意志，变得气定神闲、安之若素。在一个云消雨霁、彩虹飞升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清脆的木鱼声。顷刻之间，和尚觉得自己与山野、流岚、树木水乳交融，顿开茅舍，悟出禅宗真谛。而今，每当夜深人静、朝霞初露之时，微风吹拂，树木起舞，低沉而圆润的敲击之声，就会在林间响起。

从张家大院子到慧光寺是一条石板路。这条路像一根彩线，穿起了一串闪亮的珍珠。

青石路曲曲弯弯，伸向云间，是山里连接虎峰、通向重庆的古道。大自然对人类无比恩惠。行人渴了，别着急，泉水滴出树根、淌出林间、流在山谷，这天然矿泉清甜爽心。走到龙神庙下，路旁右上端，就有一道七叠泉。每一叠处，都有清浅的、圆圆的小石窟，盛着漫溢的、叮叮咚咚的泉水。这就是名播远近的“七碗水”。从前，因为崖上长有灵芝仙药，这儿的山泉水哗哗飞泻，吼声如雷。仙药服后长生不老，被人偷走，水流小了。但是，无论春夏秋冬，还是干旱高温，总像童话中宝瓶里的水，舀了又满，不急不缓，涓涓流来。传说，管这眼泉的，是一只百年的老蟹。那老蟹的壳金光灿烂，一对螯足，锋利如刀，八只蟹脚，爬行生风。在一个夏天的清晨，一不良之徒见到老蟹，想捉来下酒。歹徒挥动木棍击打蟹壳。老蟹举起双螯从容迎战。一阵锯木之声响过，木棍眨眼间变成三截。老蟹呼呼爬行，乘胜进军。一时间，山鸣谷应，松涛滚滚，云沸烟涌。歹徒心惊胆颤，落荒而逃。路人闻之，便在七碗水的石窟上扣了一块巨石，给老蟹搭建了安全的堡垒。

在肩挑背磨的岁月，七碗水滋润着过往行人，给樵夫、脚夫、轿夫和往来客旅，送去了清凉的关怀。

龙神庙上头有个垭口。行人路经此地，总忘不了往一个土堆上扔石头、泥块。天长日久，那土堆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原来，这土堆里安埋着一位茶婆婆。婆婆生前怜悯路人爬山辛苦，便在垭口搭了间简易的茅屋，安放竹凳，施舍茶水。骄阳似火，山路崎岖陡峭，走亲戚的、抬轿子的、打柴的、下力的艰难走上山，一个个口干舌燥，腰酸背痛。走到茅屋前，婆婆便殷勤地请坐，笑盈盈地捧来一杯清茶，送上篾扇。遇到特别累的人，老人还给他打扇，叫他多歇会儿。路人坐下喝水，轻摇扇子，恍若回到慈母身旁，腰不酸、腿不疼，疲惫全消。人们来来去去，不忘带点山外的东西，孝敬茶婆婆。一个三伏天的中午，茶婆婆在垭口无疾而死。人们流着悲伤的泪水，安葬了老人。没有人号召，也没有人提醒，从那以后，只要从这儿路过，人们都要用丢放石头泥块的方式，表达对老人的怀念之情。也真奇怪，路人经过，一旦丢放了石块泥土，头痛的、感冒的、腰酸腿胀的，回到家中，什么病都好了。

有道是天下名山僧占却。到了慧光寺，你才懂得此话不假。

翻过垭口，经过马鞍形山谷，慧光寺进入眼帘。抬眼看去，寺庙背靠陡峭的山峰，四周奇峰环列，流云飘绕，幽谷滴翠，青松挺拔。从马鞍谷中走出，便来到进山公路上，路旁有尊观音石刻，观音像面临深谷。山势交错，重峦叠嶂，幽邃深远。进山公路尽头，一奁镜湖，倒映楼台竹树，天光云影。

环绕湖泊行走，穿过竹径，拾级而上，两棵拱木参天耸立。那是银杏树。深秋时节，满树金黄飘飘落下，一大片一大片，色彩斑斓，美不胜收！落叶飘飘如断翅的蝴蝶，用生命最后的激情，散落漫天悲壮，点亮游人惊喜的眼睛。

这儿就是山门了。阅读断碣残碑，慧光寺的历史尽收眼底。寺庙建于明朝，最可称道的不是其规模宏大，而是三尊石雕佛像。那三尊神佛为前世、今世、来世三世佛，在一块整石头上凿钻，头饰线条镂空镌刻、精工打磨。佛像眉眼灵动，面容慈祥。这三尊佛像历尽沧桑，兵燹祸乱，寺庙烧毁，却奇迹般保存完好。清乾隆元年，寺庙墙体雨水浸泡，灰泥剥落，神光隐讳，两旁茅庵蒿草丛生，野兔出没。住持僧心月带领徒弟源清、源辉铲除杂草，栽树种竹，节衣缩食，修葺庙宇。乾隆十九年，开山僧天池的徒弟义松，因盗案牵连，外出未归，寺庙的茶园、灯田典当出去。附近施主不忍看慧光寺走下坡路，相约捐钱捐物，凑足铜钱两千文赎回，并立下契约，明确灯田界畔，东至后山顶分岭，北至山顶直下至楠木为界，西至罗姓茶园为界，南以众人踩踏为界。住持心月僧与徒子徒孙披星戴月，肩挑背磨。到了嘉庆二十五年，历经二十五载寒暑，心月僧年满花甲，形神憔悴，慧光寺终于积累了充裕的财富，开创出百年不朽之业：佛田扩大，香火不断；庙宇重建，佛像更新。心月造福后世，驰名阆苑。

可惜民国年间，庙风不正，慧光寺和尚常常骚扰打柴的妇女。民间流传，和尚岩一带密林，幽静偏僻，花和尚跟踪妇女调情施暴。慧光寺从此香火颓落。上世纪中叶，破除迷信，佛事不兴，慧光寺改作劳改农场，住进两百多号犯人，开荒种茶，伐竹生产土纸。后来，又划归巴岳茶场，迁来一百多职工居住，庙里鸡鸣狗吠，生儿育女。三尊明代佛像历经劫难，给慧光寺留下镇寺之宝。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慧光寺改作青年点（集中居住地）。改革开放，知识青年大返城，慧光寺人去屋空，仅有龚联明长相厮守，举家采茶，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炊烟缭绕，没有人气濡染，慧光寺梁坍墙倾，杂草丛生，蛇兔出没，满目凄凉。

1989年，村民冉长禄、龚树林等打开夹壁墙，扫去尘埃，明代三佛重见天光。远近村民捐款捐物，维修整治，慧光寺香烟袅袅，人气回升。铜梁烟草公司的孙克林，一生爱好户外活动，偶然发现了慧光寺，便组织一批又一批县内外的朋友，到此扎帐篷露宿、听松涛、看流云，林间游戏、有奖寻物，慧光寺因而声名远扬，八方游客纷至沓来。

慧光语出梵语，佛学指自性大般若智慧，能断除贪、嗔、痴一切颠倒之见。佛学经典《无量寿经》上讲，慧光明净，超越日月。这话的意思是，智慧之光胜过太阳、月亮，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能光芒四射。一个人只要有了慧光，就能大彻大悟，杜绝私欲，就有真诚、灵明之心，就不会做坏事，就是一个品德高尚、百毒难侵之人。

从寺庙中出来，攀援树木，登上庙后险峻的山峰，就来到一个红色的“佛”字下。这字刻于清同治年间。据说，山中大户看中了龙神口的风水宝地，埋葬故去的老人于其间。从那以后，十里开外，鸡不鸣，狗不叫，山风不吹，云彩不飘。只要一到了太阳落坡的时候，龙神口就细雨飘飘，阴风惨惨，行人不敢单独行走。慧光寺的和尚写下“佛”字，刻于悬岩之上，山间雄风大作，云开雾散，鸡犬之声相闻。这“佛”字笔力雄健，气势恢弘。亲手摸一摸，可以得到甜蜜的爱情；在“佛”字前许愿，能保佑亲人平安；若是家有聋哑儿，你虔诚地爬上爬下，孩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耳听八方、口若悬河。

登高俯视，你会发现慧光寺的地形，如一条灵巧的春蛇，摇头摆尾向前方峡谷游去。寺旁倾泻出一道常年不息的泉水，好像一条闪闪发光的玉带，在山林中飘绕，唱着天籁般的歌吟，淌进清澈的湖水里。前方峡谷空旷，青峰重重锁阻，一峰比一峰高峻。后山厚重，前山悠远，流水回环，寺庙气势雄健，灵气凝结，祥云缭绕。

慧光寺的银杏

◎高晓涛

如果你不小心错过了初秋时节的暄气初歇、桂花皎洁，就一定不要再错过晚秋时节银杏洒落的满地金黄。位于铜梁巴岳后山的慧光寺即是观赏银杏的绝佳去处。

秋意阑珊的十一月，可能在你不经意之间，山里的银杏叶就已经深黄，落叶好像一夜之间的事情。而巴岳山只需按照它的节奏渐次地披上秋的衣裳，浅绿变深绿，深绿变浅黄，有的则绽放了极为绚烂的红色，在即将凋零之际成就生命中凄美的风景。

慧光寺的银杏也是这样，年复一年地上演着“尽日苔阶闲不扫，满园银杏落秋风”的美景。只是在我看来，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风雨雨，这颗银杏树愈发有了它古气磅礴的气象。

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银杏古树与这座深山古刹风雨相守，岿然屹立，经历过风霜依然挺拔葱郁。金灿灿的叶片透着阳光，脉络清晰地在风中摇曳。随风落下的叶片好似眷恋着尘土，迟迟不愿枯萎。

落叶不扫，只遗落满地金黄，与红墙青瓦形成绝美的风景。静立于幽静的寺院里竟有些恍惚，仿似在月圆之夜步入空庭，清朗月光在刹那间照遍了全身，浸透了肺腑。

在庭院里坐着，手捧一杯清茶，只需默默感受时间从心头一步一步踩过。阳光的温度正好，身体和心灵一道温暖起来。在这棵略显神迹的古树面前，一颗安静的心最能与之应和。

无论是谁，在充满美意和神奇的大自然面前，总是渴望创造些什么的，比如一首诗、一阕词，抑或是一段旋律。然而，此时的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只从心底浮上来一句来自久远的句子，“昨天的太阳，照不到今天的树叶”。

年复一年，银杏树阳春开花，金秋献实，生生不已，用它旺盛的生命力充分燃烧自己，舒展自己，涵养自己，每一天都在沐浴崭新的阳光，每一天都生发着新的生命力。

多好啊！每一个属于我们生命的太阳是多么好呀！正如现在，阳光穿透树的罅隙，洒落在金黄的落叶上，洒落在我们的身上、心上，让我对生命的感悟多了一些欣然和敬畏。

伫立在阳光下，用双手捧接一片飘飞的落叶。它那么完好，那么泾渭分明，它落得潇潇洒洒，没有患得患失，只无牵无挂地观照死亡。每一片落叶都有它的成长史，它的凋落是死亡，也是重生。用割裂过去的阵痛，来拥抱创新与更替。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成熟，也恰是一种齐天地得逍遥的极致境界。生于尘土，归于尘土。

而每每赏过了慧光寺的金黄银杏，我也就知道，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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