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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享铜梁】国宝档案:张公墓志铭及沈氏合葬墓志铭

铜梁区融媒体中心 05-27 21:15


国宝档案:

张公墓志铭及沈氏合葬墓志铭


唐道伏


一对夫妇事,两合墓志铭;出硕儒之思,成才士之手。

其情意之切,文笔之美,书法之精,遗赠铜梁无价圭璧。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一曲《临江仙》,成了《三国演义》的代名词。我们知道词作者是明代状元杨慎(1488—1559),却不一定知道他与铜梁人有过诗文酬唱,更不一定清楚他撰写的墓志铭已成为国家一级文物,珍藏在铜梁博物馆内。

1982年2月,修建铜梁巴川中学时发掘了明代兵部尚书张佳胤父母的异穴合葬墓。墓中瑰宝,琳琅满目。除了因小巧精致与秦始皇陵兵马俑相映成趣的石刻仪仗俑外,还有两合墓志铭。一合《明故待封君南潨张公墓志铭》,是张佳胤父亲张文锦的墓志铭,即杨慎撰写的志文,并用篆文题写了志盖;另一合《皇明诰赠中宪大夫都察院右佥都御使南潨张公暨配封太恭人沈氏合葬墓志铭》,为张佳胤父母的合葬墓志铭,由陈以勤(1511—1586)、王世贞(1526-1590)等流芳史册的人物参与其事。两合墓志铭珠联璧合,是遗赠我们的无价之宝。

从隋唐开始,就盛行请王公大臣、文苑名流撰写墓志铭。墓志能请到名家操刀,要么志同道合、交谊深厚,比如同是唐宋八大家的韩愈为柳宗元撰写《柳子厚墓志铭》;要么润笔丰厚,白居易和元稹都是文学史上新乐府运动干将,白居易为元稹写墓志铭,就收下了车马、玉带等等作报酬。那么张佳胤或者张家,和杨慎、王世贞等名流是什么关系呢?

两合墓志,制作时间前后相隔20年。花开两朵,下面各表一枝。

杨慎,1511年状元,四川新都人,人品俊伟,渊博雄才,著作等身,世称明代第一才子。嘉靖皇帝继位,杨慎因犯颜直谏,1524年被赐永世充军滇南永昌卫(今云南保山)。当地部落首领对杨慎的诗翰求而不得,于是用精细白绫做成袄裙,送给倡优穿上,让她们与杨慎饮酒正酣时乞求墨宝。“杨欣然命笔,醉墨淋漓裙袖。酋重赏妓女,购归装潢成卷。”(冯梦龙《情史》)为得到片言只语,如兵家使出偷梁换柱之法,可见杨慎巨大的文化影响力,在蛮荒之地也有铁杆粉丝。不过,这样的粉丝需要情商与财力做保障。

张文锦于1556年2月去世。当时张佳胤年方三十,正以兵部职方司的身份在福建,急速回乡奔丧。在我们慎终追远的传统中,旌表先辈功德是大事,写墓志铭就是为先辈留下传记,垂范后人。而张佳胤此时已眼界大开。1550年,张佳胤中进士后任河南滑县令,在公堂瓮中捉鳖,智捕诈称锦衣卫的大盗,被冯梦龙收入《智囊·捷智部》成为佳话流传。其干才初露锋芒,随仕途迁擢不断德政一方;又以诗才结交文坛领袖李攀龙、王世贞,不断汲取养分,有风骚百代的追求。因此,为父亲写墓志之人,在张佳胤心中自然不会是凡俗之辈。

首选杨慎吧!他能提笔,是张家的荣誉,也是向心中的英雄致敬。

作为不能翻身的咸鱼,杨慎落拓风流之下,壮心寂寥。直到鬓发斑斑,他在地方长官庇护下得以靠近桑梓,此时正寄寓江阳(今泸州)。从故乡新都而来的一脉沱江水,安慰着他的忧愤人生。

泸州距离铜梁不远,水陆兼行,不过三两天路程。1557年夏,张佳胤去了沪州。不曾想到,此行发展成一场“文化峰会”。

杨慎写道:“职方君不远千里躬至江阳来征愚铭,愚虽未识公而公作《昭君曲》三解见寄,神交久矣。”

也就是说,张文锦和杨慎是神交的文友,有较深的了解,彼此欣赏。张文锦年少聪颖,抉精为文,衮衮千余言,但时乖命蹇,屡屡科考止步于秀才。他性格刚烈,轻财好客,以豪俊自喜,读史书勃勃动颜色,遗憾不能穿越时空,剪刷一干看不上眼的人,为国张义帜。对豪俊人生的渴慕,推动他走出科考围城,着意与一方名公诗书唱和。而杨慎名动天下,不惧弱小而较劲皇权,不因厄运而逢迎宵小,对张文锦自然是强大的磁场。他们能有文字往还,缘于意气相投,惺惺相惜。在后来的合葬墓志铭中,陈以勤记下了张文锦把自己的著作寄给杨慎,杨慎以“飞将军”形容张文锦的文章风格。

文采风流的张佳胤会晤杨慎,走在父亲追求的延长线上。这是孔子认为的最高孝道,继承父亲的志向,“不改其志”又青出于蓝。

张佳胤的到来,为杨慎寂寥的晚年带来了生机。杨慎在送别张佳胤时作了题为《送张庐山职方还铜梁》一诗,其中写道:

燕居感离索,窝庐森蒿莱。

高人千里驾,空谷跫音来。

研精既理窟,抽毫更逸才。

玄韵紫房洞,清吟文昌台。

同声起予和,笑口为君开。

紫房洞,为张佳胤在泸州时居住的城南紫房道观。张佳胤与杨慎留连数日,周边文士翕然而来,一起登高临流,挑灯夜谈,诗赋互答,佳作流传,称为“紫房诗会”。在文化史上广为人知的是,张佳胤此行为后世留下了现存最早的《华阳国志》刻本。《华阳国志》成书东晋,版本多,错讹也多。张佳胤此前已有抄本,但有缺页。到访杨慎,谈及地方文献,自然不会错过观览状元藏书。一睹杨慎妹夫的刻本不同于已有之缺本,悉心抄录而归。后经校订付梓,嘉惠学林,流传至今。

一年后,杨慎因人揭发,被押解回云南,不久病逝他乡。杨慎为张文锦写的墓志铭,是他的晚年之作,因此格外珍贵。

杨慎作为学者型书家,风姿妩媚,在赵孟頫书法中汲取养分尤多,其中在金石研究上存世有《石鼓文音释》等。当他用小篆为张文锦墓志铭题盖,奇古难辨,既有殷商周鼎的古拙,又有从图画脱胎而出的嬗变之态,真情妙趣弥漫。

杨慎把墓志铭作为艺术品打造,体现出时代的文化风向。在张文锦墓志铭中,款识没有说明是谁书丹,虽然不是一代名家手笔,但整个碑版写得清新隽永、秀劲雅逸,深得晋唐遗韵,具有一定的艺术价值。通过高标准的每一个细节,我们可一窥古人“视死如事生”的态度,不论书法还是词章,都是兼美的。

随着张佳胤在宦海沉浮,交游范围不断扩大。20年后,他的母亲去世,其合葬墓志铭又会是怎样一道景观?

1576年,张佳胤已到知天命之年。除在北京做过短暂京官外,河南、福建、山西、云南、广西,东西南北宦海奔波。他有过升迁,有过贬谪,时为四品都察院右佥都御使,巡抚南京。正感叹“方知四十九年非”,母亲沈氏去世的讣闻传来。他怀着痛失慈母之悲,昼夜赶回铜梁。万历皇帝下诏厚葬他的母亲和父亲,让逝者倍享哀荣。

从出土的石刻仪仗佣看,20年前安葬张文锦是四人肩舆俑规格,后来陪葬沈氏的却是八人肩舆俑(俗称“八抬大轿”),这是随张佳胤官阶提高而来的“哀荣”。

墓葬有了物质形态的荣华,还得揭示父母的人格魅力,垂范家族与社会。因此在墓志铭中彰扬环环相扣的人伦链条尤为重要:对父母而言,生我劬劳,顾我复我,走过一生,乃生生之德;对子女而言,欲报之德,便是做他们精神财富的梳理者和传承人。

作为孝子,张佳胤在回乡路途便致信文渊阁大学士陈以勤,“赐合葬墓志之铭”。辞官归园南充老家的陈以勤,曾以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教育太子九年,智斗权奸严嵩而护卫隆庆皇帝登基,位极人臣,披肝沥胆,可谓国之柱石。大学士应允了,说:“都宪君后余升朝,余雅所重,敬好有年矣,于其托固不可辞。”

作为孝子,张佳胤请刚擢升兵部右侍郎的新领导曾省吾(1532—1581)篆盖。《明史稿》称曾省吾“娴将略,善治边”。同司职兵部,新领导自然熟悉张佳胤平息安庆兵乱的系列大手笔。曾侍郎作为领导,所书小篆有官方的、庙堂的色彩,笔画刚劲如铁,字形典雅如玉箸,这和秦朝李斯所作《峄山碑》气息相近。《峄山碑》的文字结构上紧下松,垂脚拉长,有居高临下的俨然之态,似乎读者须仰视而观,体现的是秦王朝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的气势。合葬墓志铭中的“右”“封”“氏”等字的结体,让人有尊敬感,符合诰封张公和太恭人的身份,显示出贵族风范。

作为孝子,张佳胤请独主明代文坛二十年的王世贞书丹。在王世贞倡导的文学复古运动中,张佳胤全面实践,响应如回声。二人莫逆之交多年,“修布衣,饮甚欢”。王世贞评定张佳胤为“嘉靖后五子”之一,是对张佳胤的全面肯定。之所以请王世贞书丹,可以从当代艺术家黄惇所著《中国书法史·元明卷》看出个中消息。黄惇认为,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说“天下书法归吾吴”确非虚语,沈周、祝允明、文徵明等三吴书家,与代表宫廷审美的台阁体绝然不同,转向文人书卷气和个性抒发。而台阁体和八股文是政治权力强势干预文艺的双胞胎,王世贞作为文学与书法理论的旗手,倡导盛唐气象和魏晋古雅,强调在继承中自成一家,是政治相对自由的反应,是昂藏人格的突围。张佳胤请王世贞书丹,就像他经夔门出三峡,“十二高峰生眼前,晴光次第开苍烟”(张佳胤《巫峡行》),在诗文、翰墨、为官、为人中,都贯穿了一种英雄气。

这种英雄气,张佳胤从小受到父母影响,塑造了人生走向。在前面谈及张文锦时,我们知道他时运不济却气度非凡,终老乡里又从不气馁。陈以勤在合葬墓志中写道,张文锦少年时在龙归山寺庙读书,那里原来是宋朝名臣度正的墓基,“度氏微而僧,反宫之。”度正跨越阶层而立功、立德、立言,被后世建庙供奉,正是“英雄不问出处”的榜样。对这样的人物,张文锦视为英雄,敬之,爱之。当他在丛生的草木中发现石碣,对度正及庙宇情况有详细介绍,带领县里秀才上书地方监察官,使寺庙得以重修,在春秋祭祀度正。

张佳胤在滑县为官,目睹一些当权者竞相以贿赂获得升迁,成为公开的秘密。张文锦不放心了,寄去家书提醒儿子走好人生每一步,要像爱惜锦绣衣裳一样。如果稍稍有污点和损坏,要洗濯修补就很难了,“慎之哉”!君子有所不为,做官不诡于道,才能树立好形象,这就是父亲希望儿子念兹在兹的英雄之道吧。

张佳胤母亲沈氏,从小学习《孝经》《女诫》,富有教养,她的父亲视其为掌上明珠。她嫁到张家,手长了冻疮也日夜操劳,到儿子为官一方,仍然绩麻纺织,劳作不辍。张佳胤回忆说,在家里稀饭都吃不上时,母亲往往变卖嫁奁维持家计,“夜则登机掷杼,时顾之曰:子绩业当如是。是言琅琅在耳也。”这个典出《乐羊子妻》的张家版本,今天仍让人动容。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啊!哀哀父母,以士的标准养育我们,庇护我们、成了他们终身的职业。

细读铭文,我们依然会感喟:好的家教,是子女终生的营养;好的民族文化,是我们朝气蓬勃的动力。

以杨慎的坎坷,我们会认同“是非成败转头空”,但“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让人追寻什么是永恒。看着王世贞法度谨严而意态生动的小楷,在禁锢与自由之间寻求平衡,懂得美就是这么诞生的。想象大学士陈以勤在撰铭文时的字字斟酌:张文锦高会酒酣时,纵横议论,唾沫横飞,这该怎么表达呢?“雄谈霏雪”!仅此四字境界顿开,人物形象瞬间立了起来,我们会服膺文字点铁成金的魔力。

面对一代才士硕儒与兵戎干将合作的墓志铭,我们可以读出更多感受。但所有的感受,是以张家的生活为底稿,为原型,激发我们再思考,从不同角度体认文化传统中深沉而持久的力量。“规信于世不朽也”,这正是张佳胤如此高规格给父母作墓志铭的初衷。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承前启后,继往开来。铭文中的一个细节,回想起来尤其让人感奋:张佳胤开始接受儒家经典学习时,张文锦抚摸着儿子说,我们家世代积德积行,但不为人知,好比开垦田地,“吾种之,子获之矣!”

是的,上一代耕耘,下一代人收获,代代如是,代代延续耕耘与收获的动人旋律。就张氏家族来说,他们为躲避元末明初的战乱,从湖北孝感进入巴蜀大地,历经三次迁徙,落脚当时偏僻而肥沃的巴川。一代文曲星杨慎在铭文中这样赞颂巴岳大地:

阆、白二水文且致,曲折三回象巴字。

巴川之岳矗而峙,蘛英孕秀迥以异。

他赞颂的土地,有如天尊与地母,英才特出而彰显造化之功。张文锦这样的夫妇,何尝不是天尊与地母的缩影?他们栖息劳作于此,不甘困顿于此,尽毕生之力培育栋梁之才,把耕作兑现为收获,沉甸甸捧给此生,此地,此邦。他们的墓志铭好比时空隧道,让我们回到500年前,去细细品读一个家庭的生活情态,去聆听一个民族的久远足音。

一对夫妇事,两合墓志铭,是我们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的巨大财富。


(唐道伏,重庆市铜梁区文联秘书长,有诗文在《重庆日报》《文学港》等报刊发表,其中诗歌《表弟在深圳》入选花城出版社《2013年中国诗歌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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